電影《保你平安》上映后，有觀眾問大鵬：「你怎麼看待身上的標簽？」

他誠懇地答道：「標簽是能夠快速認識一個人的標識，與其費盡心思撕標簽，不如把能夠被認可的標簽貼滿。」

這與8年前那個費盡心思想撕下「低俗」「爛片」標簽的大鵬截然不同。

對于一個渴望被關注、被認可的人來說，被人看扁是件極度痛苦的事，所以大鵬總是憋著一股勁兒，想要告訴所有人：我值得被信任。

有人看完《保你平安》后評價：「大鵬透支的口碑債，終于還清了。」

而這段從低入塵埃到收獲信任的路，大鵬走得異常艱難。

拍《屌絲男士》前，大鵬主持一檔網絡娛樂節目《大鵬嘚吧嘚》，盡管節目算得上家喻戶曉，但他充其量也只是個不入流的小主播，隨時有被替代的危險，他每一天都繃緊了心弦。

《大鵬嘚吧嘚》

直到看見德國系列喜劇《屌絲女士》，他被這種一人分飾多個角色的表現方式震撼，當即決定要拍中國版的《屌絲男士》。

《屌絲男士》劇照

在決定拍《屌絲男士》后，大鵬帶著想法和創意嘗試說服當時負責投資的領導，領導聽完他慷慨激昂的陳述，盡管能感受到他極力強調「投入不需要太多」的懇切，想了想后還是說道：「我們不如聊網絡小說吧。」

後來，《屌絲男士》第一集成片上線那天，大鵬帶著工作人員在空蕩蕩的搜狐大樓里加班。

當成片輸出到一半時，電腦突然黑屏，燈也滅了，整棟樓都黑了，突如其來的停電，反倒讓忐忑不安的大鵬踏實下來。他想：或許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吧。

那時，他篤信能量守恒定律：遇到一件不順的事，就一定會有好事降臨。

《屌絲男士》成了現象級網劇，一天一條千萬播放量的爆款內容，讓他迅速躥紅，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網絡主播，推上了燈光閃耀且變幻莫測的娛樂圈。

2013年，大鵬在北京西單的一座商廈里為新書簽售，看著從五層到地下車庫那密密麻麻的等待他的人群，他內心篤定：眼前一條筆直的、順利的明星之路已經鋪開，屬于自己的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他享受著眾星捧月般的認可和關注，在贊美聲中，他感到無比充實，他迎來了渴望已久的成功。

那時，他忘記了他的能量守恒定律：好事降臨后，總會有件不順的事發生。

《屌絲男士》一共拍了四季，其中很多故事都有為了博眼球而販賣低俗之嫌，在網絡上引起很大爭議。

《屌絲男士》劇照

有人評價：「動不動就是男主角偷窺女士，要麼模仿黑社會情節做一些很傻的事情，要麼嘲笑窮人小氣，這部劇太低俗了。」

于是，當《屌絲男士》成為超級IP的同時，大鵬也被定格在「低俗」的聚光燈下。

《屌絲男士》片段

潮水般的爆紅襲來，會使人無暇思索，甚至會高估自己的能力。

或許那時的他，滿懷信心地認為那些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簽，總會被無數次成功輕而易舉地撕掉。

可惜，後來的無數次嘗試，并沒有撕掉那張「低俗」的標簽，甚至「爛片」「割韭菜」這樣的標簽越貼越多。

《屌絲男士》火遍全網不久，他再次迎來人生一大里程碑：自導自演的第一部電影《煎餅俠》上映。

電影里他找來了吳君如、曾志偉、鄧超為自己做配，重聚《古惑仔》原班人馬作為電影噱頭。

《煎餅俠》劇照

影片剛上映時，一時風頭無兩，制作成本只有2000萬的電影，票房卻幾乎以每天一億的架勢直線飆升，朋友和影迷們發來的祝賀短信刷爆手機，曾一度讓大鵬自信地以為自己是導演界的奇才。

當《煎餅俠》以11億票房收官時，大鵬膨脹過一段時間。

《煎餅俠》劇照

但差評和低分又很快將他淹沒。

「怎麼什麼人都能當導演啊？」

「爛片，這是出來騙錢的嗎？」

「這哪是一部電影，不就是拼湊起來的劣質小品大雜燴嗎？」

......

當時，他將那些負面評價歸因于自己出身低，所以獲得成功之后，依然被來自各界的有色眼鏡審視，被認為是暴發戶，他一度認為這不公平，因為評價的規則并不統一。

可無論如何辯解，口碑的崩塌一發不可收拾。

但那時，大鵬并沒有意識到，口碑和標簽帶給自己的將是覆水難收的重重阻礙。

大鵬經常承認自己出身平凡，因為他只是一個來自東北小鎮的青年，沒背景、沒資源、沒金錢，天生「輸在起跑線」的自卑感如影隨形。

成為電影導演前，他的經歷粗糙又雜亂。

為了追逐音樂夢想，他應聘到搜狐做網站編輯，每天的工作就是復制粘貼文檔；

《明星聊天室》的主持人生病，他被安排充當臨時主持人，竟意外開啟了主持生涯；

距離表演最接近的一次，是出演了一部《我要成名》話劇，跟他一起參演的還有謝楠和于莎莎，三個人都是初入娛樂圈的新人，對表演一無所知。

這些磕磕絆絆的經歷，使得電影導演的身份顯得不那麼「正式」「專業」和「純粹」。

《煎餅俠》上映兩年后，大鵬迎來自己執導的第二部電影《縫紉機樂隊》。沒想到，這一次把大鵬的不專業和不純粹放到最大。

電影上映前，他躊躇滿志，滿懷信心地認為自己可能會成為中國影史上唯一一位連續兩部電影票房破10億的導演。

電影上映后，他眼睜睜看著電影的口碑和票房走向了統一的崩裂，他感到難以置信。

「套路通俗，笑點低俗，橋段爛俗，沒有比俗更貼切的評價了。」

「又賣情懷，又延續《煎餅俠》的風格，老套。」

「建議別看，省錢省時間。」

「爛片拍起來沒完了是嗎？」

......

與同期上映的其他影片相比，《縫紉機樂隊》的票房和口碑不忍直視。

大鵬和編劇蘇彪在《縫紉機樂隊》拍攝現場

電影上映兩天后，他躺在酒店的地板上，一邊自責自己連累了電影，一邊無法理解大家眼里為什麼容不下自己的電影。

負責宣發的工作人員說了一句令他永生難忘的話：「如果想要電影的票房有轉機，就需要道歉。因為電影《煎餅俠》透支了你的口碑，所以你要道歉，希望大家再給你個機會。」

那天夜里，他發了個朋友圈，懇請大家再給他一次機會，再相信他一次。

在當年「道歉」還不那麼流行的電影圈里，這次放下個人尊嚴的道歉，久久壓在大鵬的心底，令他倍感孤獨和不解。

那一刻，他深刻體會到口碑和標簽帶來的影響，而那部以票房取勝的電影《煎餅俠》，如今再看，其實輸得一敗涂地。

其實，大鵬一步步走到現在，一切都有跡可循。從小到大，大鵬一直在尋求得到關注和認可。

大鵬剛出生時，母親便患上重病，全國各地尋醫問藥，他跟著姥姥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自那時起，他便格外渴望受人關注。

小學時，為了得到同學的關注，他謊稱孫悟空是自己小叔。

他學畫畫從來不是為了興趣，而是為了讓同學崇拜他。

他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出風頭，學各種各樣的本領武裝自己，都是因為他想與眾不同。

《煎餅俠》上映時，他如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但也遭受了質疑；

《縫紉機樂隊》票房滑鐵盧后，他的電影事業跌入谷底。

這對極其渴望被認可的大鵬來說，實在讓他痛苦不堪。

羅翔老師曾說：「珍惜你的低谷，時間能渡的都是愿意自渡的人，低谷期的苦難，就是為了積攢力量，哪怕是裂縫里投出的光，也要牢牢抓住，然后生出向死而生的勇氣。」

幸好小時候掌握了「絕處逢生」的能耐，他知道依然只有踏踏實實學本領這條路才能拯救自己。

《縫紉機樂隊》慘淡收官后，大鵬選擇停下來，他形容自己好像一瓶水，已經被持續地輸出倒盡，他需要時間和精力回歸到平淡的生活里，去蓄水，去裝滿自己。

《縫紉機樂隊》劇照

那幾年，他很少出現在鏡頭前。

他去美國讀了一段時間書，直到2019年才重新投入演員的行列，但他依舊沒有放棄學習的機會，拍戲時在片場拿著本子記錄演員同行們的表演狀態，回去以后反復琢磨；

拍《第八個嫌疑人》時，大鵬需要在兩個月內增肥20斤，再迅速減掉20斤，才能夠塑造出角色的反差；

《第八個嫌疑人》劇照

拍《受益人》時，為了代入角色，他經常涂黑扮丑去重慶街頭乞討、賣藝，扎根泥土體驗生活。

《受益人》劇照

在無數次理論與實踐后，他的演技日臻成熟，也逐漸褪去往日對待電影不夠嚴謹、專注的稚氣，他開始理解觀眾為什麼用爛片定義自己。

如今，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被貼上「喜劇人」的標簽——那不過是個標簽而已，并非真正的自我，太較真兒就輸了。

參加阿雅主持的《奇遇人生》時，他剛坐到車上，就大大方方地對阿雅說：「你們導演找我的時候，跟我說當時提到邀請我來時，你們的編輯都覺得我的質感跟你們的節目不同。我其實沒過多地想，我習慣了大家這樣評價我。」

大鵬從來都不是生活在套子里任由命運擺布的人，他接受每個時期的自己——有缺陷、能力不足、被負面評價包圍的自己，但從不放棄繼續前進的步伐。

直到2018年，台灣金馬獎最佳短片獎頒給了一部叫《吉祥》的短片，人們難以置信地驚嘆：「這部短片的導演竟然是那個曾經一度被認為‘低俗、搞笑、拍爛片’的大鵬。」

《吉祥》劇照

後來，這部短片拍成了電影，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吉祥如意》。本片上映后，大鵬收獲了圈內圈外的一致好評。

大鵬在《吉祥如意》片場

他得到了業內人士的高度評價：「再挑剔的影迷，也要給大鵬的這部片子打出5顆星。」

但鮮有人知道，這部頗受好評的文藝片，是在《縫紉機樂隊》之前構思與籌備的。

遭遇《縫紉機樂隊》滑鐵盧后，大鵬特別需要被關注和肯定，也正是這部影片給了他信心。

「我能夠做的就是做好每一件我能力范圍之內的事。」

大鵬曾在自傳里寫道： 「把難搞的事情放在一個足夠長的時間線上，意義完全不一樣。」

小時候家里窮，大鵬跟著父母住在爸爸單位的鍋爐房，而他睡覺的地方，就是鍋爐房旁邊的洗澡堂，等到晚上人都走沒了，偌大的澡堂成為他的私人房間。

他畫了很多漫畫貼在澡堂的墻上，每一幅畫是一個故事，所有的畫連起來是一部漫畫連續劇，他擅長以此來為貧窮生活尋找樂趣。

在搜狐網主持明星訪談節目時，遇到節目改版，公司找來了湖南台的專業主持人代替他，看著對方專業、大方的台風，大鵬自愧不如。

已經主持了兩年的大鵬面臨「下崗」。

沖鋒在前的兵，已經傷痕累累，目標就在眼前，卻突然接到撤退的命令，這讓他心有不甘。

有一天，給新入職的編輯們講「怎麼起網絡標題時」，他忽然察覺到網絡節目的點擊率高低和標題的關系密切，如果按照這個規律，做一檔視訊節目，盤點一天之內發生的娛樂大事件，配上夸張的標題，一定會有收視率。

有了這個想法后，他迅速寫了份詳細的節目台本，為了讓領導同意，他刻意減少成本，自己找選題、自己寫稿、自己主持、自己做推廣......總之不花費公司太多錢，只為領導點頭同意。

而這檔《大鵬嘚吧嘚》也成為中國第一檔網絡脫口秀節目，大鵬的「鵬氏」幽默和犀利的語言更是成為他的標志。

《大鵬嘚吧嘚》海報

回頭看，從小到大那些難搞的事情，在足夠長的時間線里，都被消解成為讓自己變得更好的部分。

所以後來，遇到票房慘淡、口碑崩塌、事業低谷，他依舊將這些事放在一條足夠長的時間線里，不急不躁，踏踏實實去學習和努力，為的是證明自己會成長、會進步、會有變好的一天。

張藝謀曾說： 「電影人對電影的愛是一直持續不斷的，它是一種永生的感覺。」

這種對電影的熱愛，在曾經被稱為喜劇跨界人的大鵬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當年《屌絲男士》播出后，大鵬和柳巖去吃飯，電梯上不斷有人認出大鵬，倒是很少有人認出柳巖，那時候柳巖的重點是：大鵬已經紅過了她。

而大鵬的關注重點則是那些人說出的話：「哇，你小混混演得真好！」「你喜歡按摩保健嗎？」「大鵬，你怎麼生活中不搞笑啊？」

劇情里刻板的印象被認為是大鵬該有的樣子，這讓他非常彷徨和困惑。

而現在，再也沒有人稱呼他爛片之王。

《縫紉機樂隊》劇照

從初代網紅到爛片導演，他經歷了人們是如何喜歡他，如何質疑他，又如何拋棄他，這是一條殘忍的路。

而他知道，只要自己腳踏實地，再難走的路也終將迎來坦途。

在每一個需要抓住機會的時刻，他都沒有放棄，如今，他淬煉成鋼，舉手投足間擁有了成熟電影導演的淡定和穩重。

作者：雷隱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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