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7日。
唐季珊和阮玲玉一起,前往電影《新女性》的慶功宴。
阮玲玉身穿一席綠底花織緊身旗袍,燙著大波浪卷。
耳垂上是一對耀眼的紅寶石。
那是唐季珊送的定情信物,平時她總珍藏在首飾盒里,今晚卻鄭重其事地戴出門。
宴會上,阮玲玉一反常態。
喝了很多酒,擁抱了在場所有來賓。
她笑得絢爛璀璨,肆無忌憚。
誰也想不到,四個小時后,阮玲玉就會離開人世。
她回到家中,坐在桌前,寫完兩封絕筆,將3瓶安眠藥,倒入了母親為她熬好的八寶粥里。
藥入嘴苦。
但八寶粥有點甜,中和了一些苦。
她將粥吃光,躺上床。
此后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這一年,阮玲玉才25歲。
正是人生最璀璨的時期,但她絕決地,走入黑暗的永夜。
1935年3月14日,葬禮舉行。
一同送別阮玲玉的,還有上海的十萬居民。
有5個女影迷,因接受不了阮玲玉的死訊,在葬禮舉行后第二天,連接走上絕路,跟隨阮玲玉,一同離開人世。
費穆回憶前一晚,阮玲玉曾在宴會上問他:「我算不算一個好人?」
他當時當作是玩笑。
如今,他哽咽給出了答案:
「不管別人怎麼講,你所有的朋友全都相信你是個好人,我甚至認為,你是個太好的好人。」
可,阮玲玉早已錯過了,這個重要的回答。
一切,要從頭開始說起。
1910年4月26日,阮玲玉出生。
6歲那年,父親積勞成疾,釀成肺癆,永久離開了人世。
母親為了養活阮玲玉,只能到大戶人家當女傭。
阮玲玉也跟著母親住在那里。
難得的是,母親不管多苦,堅持讓阮玲玉去讀書。
為了不讓同學看不起,總是時刻叮囑她,不能暴露自己是女傭的女兒。
因此,阮玲玉從小就認定,自己低人一等,即使後來成了當紅明星,也未能消除。
這份自卑,成了她往后悲慘命運的伏筆。
15歲那年,阮玲玉遇到了人生第一個男人。
他叫張達民,是阮玲玉母親伺候的大戶人家里的四少爺。
第一次見到阮玲玉時,張達民暗下決心,一定要將她征服。
張達民接受過西式教育,受五四新思潮影響很深。
內心沒有階級觀念,所以即便對著自家傭人的女兒,也不曾有過歧視之情。
為了接近阮玲玉,他不僅總是在學校門口等她,還帶著她到處游玩。
甚至連阮玲玉的母親,也一并照顧,時而塞錢補貼,時而噓寒問暖。
阮玲玉無法抗拒。
然而,張達民父母強烈反對。
張家在上海是大戶人家,絕不能容忍兒媳婦是出身卑賤的下等人。
張達民干脆帶著阮玲玉與她的母親,私奔到外,租房居住。
他自認為,和阮玲玉是真愛,即便要與全世界為敵,都要拼死守護。
而依偎在戀人懷中的阮玲玉,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可,讓阮玲玉意想不到的是,這段初戀會成為終生糾纏著她的噩夢。
同居生活后不久,張達民開始心生厭倦。
他從小游手好閑,生活奢華,從不知真實世界是什麼模樣。
脫離父母的保護后,他終于體會到養家的艱苦。
阮玲玉要上學,阮玲玉母親只能做一些散工。
家庭絕大多數的開銷,都依靠張達民母親偷偷給的一丁點零花錢。
張達民想過工作,但他的學歷是買的,根本沒真學識。
加上他內心還有公子哥兒的傲氣,也不可能拉下臉去做一些底層工作。
久而久之,貧瘠消耗了所有溫情。
他對阮玲玉的態度,從親昵變成了冷漠。甚至會冷嘲熱諷,挖苦阮玲玉吃他的、穿他的。
阮玲玉內心苦悶,也想保住這個家庭。
她退了學,打算找一份工作,承擔家庭責任。
當時,著名導演卜萬蒼正好在籌拍新電影《掛名夫妻》。
原定的女主角張織云是卜萬蒼的情人。
但在籌拍期間,唐季珊卻插足了兩人的戀情,拐跑了張織云。
卜萬蒼是情場失意,事業也受挫。
情急之下,他只能公開招募女主角。
恰巧這個消息被張達民大哥張慧沖知曉。張慧沖當時已經是一線演員,也見過阮玲玉幾面,認為她很有機會試鏡成功,于是做了一次順水人情,推薦了阮玲玉。
試鏡當天,卜萬蒼其實心情非常煩躁。
他已經試了幾十個女演員,但不是長相不行,就是演技呆板,連張織云的一成神態都達不到。
這時,阮玲玉出現了。
卜萬蒼被深深吸引了。
眼前這個女生雖算不上國色天香,但長相十分精致,很有小家碧玉的氣質。
他知道,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女主角。
憑借《掛名夫妻》出道的阮玲玉,從此事業像開了掛一樣。
許多名導演都被她的美麗折服,紛紛投來橄欖枝。
但,阮玲玉絕不是只有美貌的「花瓶」。
導演吳永剛曾說,阮玲玉在他眼里,是「感光最快的底片」。
她的情感猶如一個水龍頭,開關自如,幾乎不需要緩沖,讓他嘆為觀止。
當時的電影,仍處在默片時代,演員不能使用語言來表達內容,唯一的武器就是表情和肢體。
入行時,阮玲玉不過16歲,但她飾演過的角色,卻是千變萬化的。
《神女》里,一入鏡時,她是風姿撩人、傲慢不屑的妓女,一邊風騷招攬客人,一邊忍受惡霸的侮辱。
再入鏡時,她卻成了在孩子面前,慈祥溫婉的母親,低頭沉默、抬頭微笑,一舉一動映射出的,全是良家婦女的神態。
《小玩意》里,她再次突破自我,詮釋一位在戰爭中痛失女兒,患上創傷后遺癥,逐漸瘋癲的母親。
跟阮玲玉合作過的導演、制作團隊和演員,無不對阮玲玉充滿敬佩之情。
在他們眼里,阮玲玉是一位無年齡感的演員。
她能變成任何一個角色,不管角色是什麼經歷,她都能精準表達,絲絲入扣。
數盡中國40年代的女演員,幾乎沒有一個能與阮玲玉媲美。
然而,脫下「默片天后」的華衣,現實中的阮玲玉,卻始終演不好,屬于她的人生劇本。
阮玲玉出道前不久,張達民父親因病去世。
張達民讓她務必一同參加。
阮玲玉內心狂喜,以為張達民承認了她的妻子地位。
然而,此行她卻遭受了極大的恥辱。
張達民的母親看到跟在張達民后面的阮玲玉,不顧場合咒罵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誰允許你出現在這個場合?」
「我們張家不歡迎閑雜人等,請你馬上消失!」
阮玲玉羞紅著臉,期盼著張達民能替她說幾句。誰知,他卻只是躲在一旁,連半句話都不敢吭聲。
離開后,張達民開始不停向阮玲玉求婚,阮玲玉疑惑不已,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爭家產。
阮玲玉大失所望,死都不愿答應。
而張達民在母親也去世后,終于得到了高達十幾萬的全部家產,自此再也沒有提過結婚的事。
有了錢后,張達民更加瘋狂賭博,終日流連在外,幾乎不回家。
結果,不過數月,他就將錢數光,一貧如洗地回到阮玲玉身邊。
事業越來越好的阮玲玉,不僅要承擔家里的開支,還要給錢張達民揮霍,壓力難以想象。
阮玲玉對張達民的感情,是非常復雜的。
一方面,她非常深愛這個男人,因為是初戀,也因為張達民曾經對她與母親的傾心付出。
所以,她縱容張達民賭博,甚至允許他流連舞廳,與舞女廝混。
她知道,張達民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
所以,為了留住張達民,她不再提出結婚,甚至收養了一個女孩,取名小玉。
一個有父母、夫妻和子女的家庭就此組成,然而,一切都是名不正,言不實的。
另一方面,在她成名后,對不思進取的張達民,有了一絲嫌棄。
她從依靠張達民的小女人,變成被張達民依靠的大女人。
她終于不再是被人踩在腳底的下等人,甚至能在曾是上等人的張達民面前,扮演主導的角色。
她很愛買禮物給張達民,也對張達民有求必應,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填補內心的自卑。
自此,阮玲玉成了張達民的搖錢樹。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滿足了張達民的需求,終有一日能等到他成熟,與她共同承擔家庭責任。
然而,她的無底線只換來了張達民的得寸進尺。
此時,阮玲玉遇上了她的第二個男人。
唐季珊。
這個男人正是前文提到,搶了卜萬蒼導演情人的人。
唐季珊是一個茶商,還是阮玲玉所在的聯華影業的大股東。
早在還跟張織云在一起時,唐季珊在一次聚會上,就對阮玲玉一見傾心。
那次聚會后,唐季珊開始對阮玲玉展開猛烈追求。
他找人摸透阮玲玉的底細,知道她生于貧困,從小喪父,不僅要承擔家里經濟,還有一個沒用的同居戀人。
這樣的女人,最缺的就是愛。
抓住阮玲玉的弱點,唐季珊對癥下藥。
不僅平日里對她噓寒問暖,更是不遠千里,從上海跑到杭州,照顧拍戲的阮玲玉和當時的劇組團隊。
當時,阮玲玉與張達民的感情已經走入扭曲。
比起戀人,她更像張達民的母親。
被張達民壓榨到喘不過氣的阮玲玉,非常渴望有個人給予安慰。
而成熟穩重、見多識廣的唐季珊,正好出現,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淪陷了 。
對愛匱乏的阮玲玉,再一次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唐季珊購買了一棟3層小洋房,將阮玲玉、阮玲玉母親與養女小玉,一起接到家里居住。
這棟小洋房,在當時看來,就是名副其實的「金屋」,除了造價不菲,唐季珊在裝修上也花了很大心思。
一樓是華麗的客廳。
二樓是阮玲玉和唐季珊的工作室,加上兩人的睡房,形成一個完整的舒適空間。
三樓則是阮玲玉母親與養女小玉的睡房,還有一個小客廳。
房子前方有停車庫,還有一個簡約的庭院,后方則是唐季珊為喜愛種花種菜的阮玲玉母親,精心準備的小花園。
唐季珊當時極度迷戀阮玲玉,除了婚姻,幾乎把能給的都給足了。
他在阮玲玉面前,親昵地喊阮玲玉的母親「媽」,甚至抱起小玉,說要開家庭會議,宛如他們真的是一家人。
可,阮玲玉內心想要的婚姻,卻遲遲未能兌現。
唐季珊是不可能失婚的。
他遠在廣東的妻子,是有權有勢的富家千金,他能有今天的事業,依仗的是妻子的扶持。
盡管他在外面再風流,也不可能放棄家庭,不管為恩,還是為利。
其實,張織云得知阮玲玉與唐季珊在一起時,就曾寫信警告過她。
「我張織云的今天,其實就是你阮玲玉的明天。」
可,阮玲玉不曾把話聽進心里,認為這是舊人對新人的嫉妒。
阮玲玉懷抱著美好愿望,期盼著唐季珊早日迎娶她進門。
然而,這個讓她安穩依靠的男人,卻最終成了將她推向自盡的幫兇。
此時,遠在福建逍遙快活的張達民,收到了阮玲玉的分手信。
他連忙趕回上海,看見的卻是已經空無一人的屋子。
之后,張達民得知阮玲玉與唐季珊住在一起的消息,憤怒不已。
他跑到阮玲玉的新家,試圖挽回這段感情。
然而,被阮玲玉狠狠拒絕。
失去阮玲玉的資助,張達民又戒不了賭博,于是,債務越來越多,日子越過越潦倒。
面對失敗的人生,張達民將一切原因,都歸咎于阮玲玉對他的「始亂終棄」。
他決定,既然挽回不了感情,那就狠狠敲阮玲玉一筆。
他知道,如今身為上等人的阮玲玉,最害怕的就是被外界知道她的過去。他以此作為要挾,要求她每個月付300元的「解除同居費」,為期一年。
當時,阮玲玉每個月的片酬不過1000元,300元對她而言是一筆巨款。
阮玲玉對此很為難,但這對唐季珊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求財意味著無情,也就代表著他可以買斷張達民的糾纏,徹底得到阮玲玉。
于是,他十分體貼地跟阮玲玉說:「這筆錢我負責,你是我的女人,這是應該的。」
唐季珊找來律師,三人約好在律師樓進行協商。
最后,在律師的見證下,簽訂《脫離同居關系約據》。
約定雙方脫離戀愛同居關系,阮玲玉每月給予張達民100元的津貼,為期2年。
這份約據有一個重要的條約,就是「雙方均不將本約定內容登報」。
也就是說,張達民無權以此事作為威脅阮玲玉。
阮玲玉這才安下了心,以為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後來,張達民又多次上門,以做生意為借口,在阮玲玉面前哭哭啼啼,希望能再給他一筆錢。
阮玲玉內心雖然極度厭煩張達民,但看到他的可憐模樣,還是一再心軟,前后又給了他超過2000元的資助。
誰知,張達民壓根沒有把錢拿去做生意,而是全都投進了賭場。
結果把錢全都賭光了。
阮玲玉心想,2年時間過去后,她就會獲得真正的解脫。
誰知,迎接她的卻是更大的災難。
張達民原本在福建省清水縣擔任稅務所長,這份工作的工資加上阮玲玉每月的津貼,他的生活過得還算有滋有味。
但後來,局勢發生了重大變化。
張達民被迫返回上海躲避。
待局勢穩定后,他卻發現,自己的崗位被撤了。
從此,張達民的收入,就只剩阮玲玉每月給予的100元。
到1934年年底,阮玲玉的補貼還剩5個月就到期終止了,即將失去經濟來源的張達民,心里十分焦慮。
他決定再找個理由,繼續跟阮玲玉要錢。
此時,距離阮玲玉死亡,只剩一年多時間。
他左右一想,居然用「盜竊罪」,將阮玲玉告上法庭。
他派來表姐與阮玲玉和唐季珊交涉。
表示阮玲玉當初搬離時,在未征得張達民同意的情況下,將屋里所有物品出售了。
張達民抓住「他本人不在」這個破綻,控告阮玲玉侵占了他的財產。
其實,當初張達民根本沒留下任何值錢的東西,就連衣服都是阮玲玉花錢為他置辦的。
但,東西已經全賣了,等于死無對證。
面對張達民的控訴,阮玲玉無可奈何。
張達民再次抓住了阮玲玉「家丑不外揚」的心理,試圖以此要挾阮玲玉繼續給錢,供養他吃喝玩樂。
阮玲玉原本想要息事寧人。
唐季珊卻怒火中燒,不愿再受張達民的控制。
他不顧阮玲玉的反對,以「虛構事實、妨礙名譽」為由,反將張達民先送上了法庭。
唐季珊清楚,這個官司必然會敗訴,因為證據不足。
但,他這麼做有兩個目的。
一是為了警告張達民,表明自己是不好惹的態度;
二是不滿阮玲玉一直與張達民藕斷絲連,想借此讓兩人反目,關系徹底瓦解。
誰知,這次控訴卻將張達民內心的憤怒,徹底燃燒。
離開法庭后,張達民做了兩件事。
一是馬上聯系各大報刊,將阮玲玉過往的私生活,全部曝光;
二是對阮玲玉提起兩項控訴。
除了原來在刑事初級庭的侵占私人財產外,在地方刑事庭,加控阮玲玉與唐季珊妨害家庭罪。
張達民心里很清楚,給阮玲玉強加的罪名,都是不成立的。
但他的目的是為了搞臭阮玲玉。
很長一段時間,阮玲玉成了每份報紙的頭條,不少報刊更是加油添醋,捏造了許多不實內容。
報道中,阮玲玉與「同居之愛」、「職務羈絆」、「不倫愛戀」等不堪入目的詞語,聯系在一起,引發大眾爭論與熱議,成為茶余飯后的最大談資。
誰也想不到,光鮮亮麗、優雅高貴,甚至被奉為「新女性典范」的阮玲玉,居然出身貧賤,與多個男人糾纏不清,私生活混亂。
阮玲玉的生活,徹底崩塌了。
她成了傷風敗俗的代表。
人們見到她,不再是贊美與艷羨,而是辱罵與嘲諷。
同時,唐季珊也態度大改。
鋪天蓋地的報道讓他名譽掃地,他無處發泄,將所有怒氣發泄在阮玲玉身上。
開始,他整日譏諷阮玲玉。
用最刺耳的語言,刺激著阮玲玉的每根神經。
之后,他甚至動手打了阮玲玉。
發展到后面,即便在阮玲玉母親和養女面前,也對阮玲玉拳打腳踢。
阮玲玉不敢置信,曾經對她深情款款、寵愛有加的唐季珊,竟成了毫無血性的惡魔。
張達民的步步緊逼、唐季珊的暴力相向、外界的指手畫腳,接連沖擊著阮玲玉早已疲憊不堪的內心。
阮玲玉根本不在乎官司輸贏。
她在乎的是自己多年辛苦經營的形象。
然而,在張達民與唐季珊的意氣之爭里,處在輿論中心的她,成了最大的犧牲品。
她的人生,被兩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逐步毀滅,并且再也沒有修復機會。
隨著開庭日期逼近,阮玲玉逐漸絕望。
1935年3月8日凌晨時分,她服下3瓶安眠藥,與世長辭。
而兩天后,也就是3月9日,正是案件開庭的日子。
阮玲玉自盡的原因,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因為,最后一個見到她的人,是送她入院的唐季珊。
所以大眾一再施加壓力,要求唐季珊必須為阮玲玉的死做交代。
唐季珊最初把自己關閉在家中,并且以悲傷過度為由,拒絕一切會客。
過了幾天后,他才終于出現,將阮玲玉的兩封遺書,公之于眾。
阮玲玉的第一封遺書,是《告社會書》。
里面的內容,分為兩部分。
一是控訴張達民對她的無理糾纏,還有警告張達民在她死后,不準再對唐季珊進行誣告;
二是控訴外界鋪天蓋地的報道,搬動一切不存在的罪名在她身上,導致她精神崩潰。
遺書最后,更是連寫兩遍「人言可畏」,讓人倍感悲痛和憤懣。
而第二封遺書,是寫給唐季珊的《家書》。
一是表達了對唐季珊的感激、不舍和愧疚;
二是囑咐唐季珊繼續照顧她的母親和養女。
行文間,看出了阮玲玉對親人們的留戀,還有對唐季珊至深的情感。
這兩封遺書公開后,張達民從此變成了過街老鼠。
曾經囂張跋扈的控告,也成了他被社會唾罵的資本。
而唐季珊則成了這場混戰中,唯一可以全身以求的人。
人們忘卻他已婚且風流的過往,贊頌他對阮玲玉的不離不棄,甚至把他們的愛情,美化成世界上最好的真愛。
但,阮玲玉對唐季珊絲毫沒有恨嗎?
這個謎團,直到60年后,才終于被揭開。
鉆研阮玲玉多年的歷史學者沈寂,在阮玲玉死了60年后,向大眾公開了,阮玲玉真實的遺書。
原來,阮玲玉的遺書,壓根沒有所謂的《告社會書》,也不曾表明她死于「人言可畏」。
她只寫了兩封遺書,給她生命里最關鍵的兩個男人。
第一封,是給張達民。
一是表明,她的死與張達民的迫害,有直接關系;
二是悔恨不該做張達民與唐季珊的爭奪品。
而第二封,是給唐季珊的。
一是表明,她的死是因為唐季珊對她的兩次拳腳相向;
二是明確,唐季珊的移情別戀,讓她徹底心灰意冷。
而在這封遺書里,阮玲玉寫下了一句讓人唏噓的話語:
「過去的織云,今日的我,明日是誰?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
所以,阮玲玉的最后一絲希望,是被唐季珊與他的新情人,狠狠掐滅的。
這兩封遺書其實早在假遺書公布后不久,就被刊登在《思明商學報》上。
但,由于這份報紙實在太小眾,當時根本沒有被發現。
而兩封遺書的提供者,正是阮玲玉在第二封遺書中,提到的「唐季珊新情人」。
原來,唐季珊在與阮玲玉一起不久后,仍舊不改風流本色。
在一次聚會上,又搭上了另一個女明星,梁賽珍。
梁賽珍與阮玲玉一家當時就住兩隔壁,唐季珊經常在梁賽珍家中流連,所以被阮玲玉識破了兩人的戀情。
而且,唐季珊雖然自己風流,但對阮玲玉卻諸多管制,經常不允許她出門。
有一次,阮玲玉拍戲晚了回家,唐季珊竟然將家門緊鎖,不讓她進去,惹得她在門口哭哭啼啼,引起路人圍觀。
唐季珊瘋狂的控制,朋友與戀人的雙重背叛,讓阮玲玉傷痕累累的心,受到了再也無法承受的重擊。
最終,萬念俱灰的她想到了死。
自盡當晚,阮玲玉服下安眠藥后2個小時左右,唐季珊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他隨即將阮玲玉抬上車,趕往醫院進行搶救。
但由于害怕外界言論,擔心聲譽再次受損,他一開始選擇舍近求遠,去了離家很遠的福民醫院,因為那家醫院承諾會對患者情況對外保密。
然而,去到福民醫院時,唐季珊卻發現沒有醫生當值。
于是,他再次開車,這次前往的是朋友開的診所。
誰知,去到診所后,朋友見阮玲玉情況非常嚴重,根本不敢接診,一直勸說唐季珊送往大醫院。
這時,唐季珊才將阮玲玉送往靠譜的中西療養醫院。
但,此時距離阮玲玉服藥已經過去6個小時,她早已藥入骨髓,無力回天。
1935年3月8日18點38分,醫院宣布,阮玲玉搶救無效,徹底離開人世。
阮玲玉死后,唐季珊在家中,發現了兩封遺書。
他看到遺書中有譴責他的內容,于是連忙跑到隔壁梁賽珍家,說明來意,讓梁賽珍與妹妹梁賽珊模仿阮玲玉筆跡,重寫遺書。
兩姐妹來不及思考,在威逼利誘下,只能照做。
唐季珊拿到假遺書后,迅速交給各大報刊記者,搶占先機,公布阮玲玉的死因。
但,梁賽珍與梁賽珊卻在唐季珊篡改遺書的舉動中,認清了他的無情。
也許是出于內疚,梁賽珍隱去了真遺書中自己的名字,然后將其交給了《思明商學報》。
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發現,阮玲玉悲慘的命運,還有唐季珊的真面目。
然而,真相遲到了60年。
時至今日,人們提起「阮玲玉」之死,仍將她與「人言可畏」捆綁在一起。
她的痛苦與悲慘,始終鮮為人知。
阮玲玉死后,她生命中最后一個重要的男人,也隨之浮出水面。
兩人的密友曾說,如果阮玲玉可以隨他而去,她本不該這麼早就香消玉殞。
這個男人,就是阮玲玉生前上映的最后一部電影《新女性》的導演,蔡楚生。
蔡楚生對電影很有看法,為人也非常正義,之前憑借《漁光曲》,已經在業內嶄露頭角。
阮玲玉對蔡楚生而言,則是接近女神般的存在。
他打心底認為,阮玲玉是當時中國最好的演員。
當時,在情感上飽受折磨的阮玲玉,早已厭倦了和張達民、唐季珊糾纏的生活。
出來拍攝《新女性》,成了她唯一可以喘息的機會。
而其中能讓她感受到愉悅的,就是跟蔡楚生相處的時光。
他們談論電影、夢想、時局還有彼此的人生觀,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他們毫無關聯。
曖昧的情愫,就在言談之間,悄然滋長。
《新女性》是以當時轟動全社會的「艾霞自盡事件」為原型,艾霞與阮玲玉年齡相仿,經歷也非常相似。
在拍攝「艾霞死亡」這一幕時,阮玲玉在蔡楚生喊了「卡」之后,仍舊無法脫離悲傷情緒,她將自己蜷縮進被子里,失聲痛哭起來。
蔡楚生洞悉了阮玲玉內心的痛苦,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坐到阮玲玉床邊,流著淚,沉默地陪伴著她。
阮玲玉死前,曾找過蔡楚生,表明自己的情感。
她希望蔡楚生可以帶她去香港,躲避上海的紛擾,更希望能與蔡楚生結婚,永久在一起。
然而,蔡楚生根本沒有勇氣,回應阮玲玉的深情。
他在老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在上海也有另一個同居情人。
加上阮玲玉當時的處境,他無法做到為了愛情,承受毀滅人生的罵名。
追悼會上,蔡楚生悲痛不已,甚至不顧形象,在阮玲玉遺體前,重重跪了下來。
他用力哭泣,嘴里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全都化為淚水。
最后,他請求兩人的共同密友,導演吳永剛,剪一撮阮玲玉的頭髮,讓他帶回去。
也許,在午夜夢回間,內疚與悔恨,將會永遠纏繞著他。
而他與阮玲玉的牽絆,只能依靠最后的伶仃發絲,連通陰陽的隔閡,再盡訴彼此的愛意與想念。
阮玲玉走了。
在最美麗的25歲,殘忍地給自己的生命,畫上不完整的句號。
人們緬懷她的容顏、惋惜她的才華、悲痛她的離去,但阮玲玉的內心世界,卻始終被忽略。
生于思想迂腐的年代,她從小為自己卑賤的出生,感到自卑。
遇到問題時,阮玲玉總是將矛頭指向自己,認為一切都是自己不夠好。
她無法擺脫「人以等分」的社會,只能依靠忍耐,一再遮掩自己的過往。
但,阮玲玉的內心,是非常渴望反抗的。
她前期扮演的角色,多數都是悲劇中的女主。
到了后期,她開始多次請求導演們,讓她有機會飾演新女性。
對此,阮玲玉曾對蔡楚生透露過,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多麼想成為這樣的一個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可惜我太軟弱了。」
盡管阮玲玉內心,渴望沖破固有思維的禁錮。
但多次掙扎后,她始終沒有給自己機會,為人生做一次徹底的斗爭。
她選擇了最軟弱的方法。
只留下短短遺書,控訴自己的痛苦,然后拋下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養女,離開了讓她無法面對的世界。
代表者: 土屋千冬
郵便番号:114-0001
住所:東京都北区東十条3丁目16番4号
資本金:2,000,000円
設立日:2023年03月07日